二十楼的阿蒙

【獒龙】摘星

叶绿素:



1


张继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马龙陪他去看所谓的流星雨。


11月初的北京气温已接近零度,走在室外阳光和呼吸都是冷的,天气预报说过不了几天就要下雪。


张继科顶着那张犹未睡醒的脸,心里头千万般不愿意在北风呼啸的深夜离开暖烘烘的被窝和集中供暖的室内,去看据说流量比中国移动还要坑的流星雨。


张继科搞不懂为什么马龙独独邀请了他,他大可以找许昕、方博,甚至傻乎乎的有肉就跟你跑的小胖,可他没有,当他在手机里刷到关于流星雨的新闻时,他一回头就朝贴在他后背上的张继科露出一个灿烂得过分的笑容。


而这个笑容最终凝结在张继科没有经过大脑过滤名为“拒绝”的回复中。


大概是没料到张继科会拒绝他的邀请,马龙在愣神数秒后才又挤出一个微笑,轻声说了一句没关系。


这并不是马龙真正意义上称之为开心的笑,他要真开心笑起来一定会是下意识仰起脸,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牙齿贴着饱满的唇瓣微微抖动,两颊的肉鼓起小小的团,宛若一只腮帮子里塞了坚果的小仓鼠。




马龙脸上的失落张继科看过很多遍,就像小时候他发现柜子里藏着的巧克力被父母悄悄挪走,又像冬天日复一日等待着天晴融雪才能踢球的自己。


食堂最受欢迎的红烧肉和糖醋小排被一扫而空时,马龙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可他总说没关系,反正明天、后天、大后天、下星期,还会再有的。


张继科跑得快,几乎是压着线冲到饭堂抢了前排,打了大半盘的肉。马龙笑嘻嘻地挤到他身旁坐下,和他分享霸占了大半个盘子的菜。


流星雨是可遇不可求,明天、后天、大后天、下星期,都不会有。所以马龙脸上的失落就更明显了一些,黑漆漆的眼眸低垂着,噘起的嘴巴挂着他细小又无奈的委屈。


阳光映照他被毛巾呼噜过后翘起的一撮头毛,张继科感觉心脏也翘起了一个角,任他怎么揉弄都无法抚平。


马龙弯下腰去系并没有松开来的鞋带,起身时他也没有再去理会张继科的欲言又止,提着他沉甸甸的背包越走越远,只丢给他一个橙色的背影。


那件外套张继科也有同款,他们肩挨着肩走在路上时像两条橙色和绿色的毛毛虫软糖,很久以后被粉丝从模糊的视频里翻找出来,戏称为胡萝卜和他的缨子。




那天饭堂祭出了久未出现的糖醋小排,张继科照例打了满满的一大盘,他察觉出马龙是在跟他置气,他嘴上没有说,小表情可全都泄露出来了。


有什么是一顿糖醋小排解决不了的?


张继科捧着餐盘在食堂里转悠了一圈,没看到马龙的身影。他在许昕对面坐下,装作不在意地问道:马龙呢?


许昕奇怪地反问: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张继科夹了一块小排放进嘴里,对他而言那味道似乎是有点酸了,偏偏今天帮他打黄瓜的人不在。他盯着对面许昕盘子里的肉出神,仿佛要从上头盯出一截拍黄瓜来。


黄瓜当然是出不来的,倒是马龙那张微微鼓起的脸浮现在脑海里,和嘴里酸溜溜的滋味一同刺激着神经。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马龙陪他去看所谓的流星雨。




2


2001年,3000万人共赴一场大规模的狮子座流星雨。


湾家青春偶像剧的热播虏获了大江南北万千少女的心,虽然那部电视剧狗血到掉渣的剧情跟流星雨没有多大关系,但那首传唱度极高的主题曲依旧掀起了跟风狂潮,仿佛带心爱的人看一场流星雨便是恋爱中最极致的浪漫。


那时,13岁的张继科还在与白色的小球较劲,正全力抓紧进入国家二队的小尾巴。他拒绝了女孩们善意的邀请,也自动忽略了对方眼里无处掩藏的失落,更无从体会女孩幻想世界里一星一闪的浪漫和唯美。


不过热潮总归有退去的时候,陪你看过流星雨也不代表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早已不是黄毛小子的张继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由自主想起这几天来由马龙单方面发起的“冷战”。说是冷战,不外乎就是球场上互怼,球场下不理不睬,吃饭不凑一桌热闹,聊天不挨一起打闹。


个性冷淡,热情有限。


这是长久以来不熟悉马龙的人对这个腼腆的小伙子打上的标签。后来被许昕一语道破:师哥他不是不热情,只是他热的不是你而已。


而长久以来被囊括在“有限热情”里头的张继科,远远地看着马龙靠在窗边闭目养神,寡淡的眉目快要消融在大片的日光里头,雪白又通体剔透,却是藏了许多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心事。




马龙感冒了,捏着黏黏糊糊的鼻音喊人,含糊不清的音节像白粥里头晶莹饱满的米粒,一口含在嘴里,唇齿间满满都是粘稠得化不开的软绵。


然而白米粒没有软软地喊他继科儿。


张继科站在逆光处,隔着几张球台的距离看马龙套了一件黑色的羽绒,然后又从包包里翻出一件橙色的。


他把两件衣服的帽子都盖到头上,低着头去撕手指上的倒刺,像个遗弃在角落里的不倒翁,张继科只看得见他圆润的下颌线条,还有抿起一道线的唇。


张继科想,自己应该主动去当“示弱”的那一方,尽管他仍未察觉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莫名其妙接受了马龙向他发起的“冷战”。




他的思考没有跟上行动,未等他理出合理的逻辑思路,他的身体已经早一步踏了过去。


生病的人反应要比平常慢一些。当张继科的气息探过来,手背贴上他的额头的时候,马龙还有点懵,倒刺他撕下来了,力度没控制好,是连着皮撕下来的,在色泽柔和的指甲盖旁留下一条小小的红色印迹。


马龙“嘶”一声倒吸一口气,抬头瞪了他一眼。张继科有些无辜,问他是不是发烧了,额头这么烫。


马龙噘着嘴不搭理他,过了许久才慢慢摇了摇头。


张继科坐在他旁边陪他沉默,羽绒服把马龙裹成一个小小的茧,是任他刀枪铁马都攻破不了的铜墙铁壁。




3


张继科不敢想象这是一周内连续第三晚失眠。


他早就从新闻首页里得知今晚是观察流星雨的最佳时间,大概会出现在凌晨4到5时。


张继科按亮了手机,2:36分,许昕的鼾声伴着敲打窗户的风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回荡。


张继科彻底睡不着了,他想马龙今晚该不会真的不管不顾,一个人溜去看所谓的流星雨。


他想着马龙怕黑,后山黑魆魆的连盏250瓦的路灯都没有;他想着马龙怕鬼,猎猎的风声刮过光秃秃的枝头也能让他疑心是鬼怪靠近的脚步;想着马龙一塌糊涂的方向感,在陌生的场馆休息室出来拐了几个弯才发现走错了路;想着马龙的感冒还没好,这冷风一吹哪里受得住,要是发烧了又得躺个几天,耽误了正常训练,回头又要骂自己是猪脑子……


想着想着,张继科就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要丢下马龙一个人由他去冒险,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可怎么办?


那万一马龙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固执,非要去看一场流星雨呢?


张继科在床上翻了第15个侧身后,终于按捺不住脑袋里排山倒海纷至沓来的思绪,不安、担忧、烦躁,负面的、不确定的千思万绪占据了心头。明明之前还在思考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马龙,结果现在就把所有的不对都揽到自己身上去了。


张继科踢开被子,随便套了一件羽绒,踏着他的蓝色球鞋便出了门。


许昕在关门声中皱了一下眉,随后安稳地转了个身继续陷入甜美的梦境。




他太熟悉马龙了。


马龙的冒险精神和他的内敛不勇敢在他年轻的生命里拼凑成一对相爱相杀的矛盾结合体。


张继科知道,马龙说要做到的事情,他一定会做到。


马龙说这局我们会赢,那就一定会赢;马龙说那个球我迟早会打出来,那就一定会打出来;马龙说我们前三板一定要压制住对方,那就不会留给对手太多的机会去用长球拉锯。


马龙说他最信任的是继科儿,张继科想,我最信任的何尝又不是你。


所以当张继科走过楼梯拐角,怀里撞进来一个软绵绵又热乎乎的身躯时,他一点都不意外。




4


张继科冷得很,他出来的时候走得匆忙,只套了一件厚厚的羽绒,里头是一件单薄的长袖棉衣。


他想把四肢尽量缩起来,像那天球场边冻得发颤的马龙一样,缩成一个茧就能暖和一点,然而他不能。


张继科灰头土脸地用手机打光照亮上山的台阶,前路昏暗不知道连通到何处,风声和狗吠同时响起,张继科看见走在前头的身影狠狠抖了一下。


马龙也裹在羽绒里,单薄的衣料被风吹得鼓鼓囊囊犹如吹涨了的气球,张继科生怕他下一秒就要被吹走。


一前一后的两条人影在逐渐缩近,最后是张继科抓住马龙的衣摆,对方颤颤巍巍地回头,照在地上的光只有一丝孱弱的部分停在他苍白的脸上,幽黑的瞳孔在那丝光里闪烁着,似是偷偷藏起了一颗羞涩的星星。


张继科的嘴唇蠕动了半天,看着对方眼里忽明忽暗的星星,缓缓吐出俩字:冷吗?


马龙摇摇头,两只手握成拳头紧紧抓着袖子的内里,两条手臂像硬邦邦的机器人似的。张继科顺着那道关不紧的袖口探进去,指尖与指尖的触碰清晰地传达着冰冷的温度。


明明就冷死了,还嘴硬。


张继科一个哆嗦,顺着那点冰凉的温度摩挲而上,扣住了对方的手背,用温热的掌心轻轻揉按。


马龙撇撇嘴:“干嘛啊你。”


张继科回他:“我冷啊不行啊。”


紧紧缠在一起的指尖没有再分开,两只冻得红通通的耳朵却又热了几分。




上山的路并不崎岖,灰青色的石阶从山脚铺到了山顶,大概半小时便能登顶。


可天实在是太暗了,借了月色也辨别不出石阶的方向。晴朗的夜空镶嵌了不少或明或暗的星星,交错的树影层层叠叠烙印在黑夜里,唯有两条紧贴的影子安静地陪伴前进的步伐。


他们走得很慢,一来是要依赖手机的灯光照亮脚下的路,二来是两人手牵着手互相牵制着,马龙不时停下脚步抬头去看星空,生怕错过流星的尾巴,半小时的路程被他们走了快一个小时。


到达山顶时,两人都不可抑制地流下了清鼻涕。


在这零度的夜里,张继科觉得越来越冷了,球鞋里没有绒毛,自然是不太保暖的,两只脚像冻在冰窖里,他原地蹦跶了好几十下,也还是觉得冷。


马龙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他的脸色跟公寓新刷的白墙没几个区别,甚至还要更苍白几分。张继科看着他发紫的唇瓣,脑海里浮现出了奇怪的念想。


他想凑过去给他的唇呵气,用鼻息去温暖颤抖的睫毛,用唇舌去传递口腔的温度,光是手牵手是不够的,不如一个脸贴着脸、胸膛抵着胸膛、四肢相缠的拥抱。




马龙带着一身寒气贴过来,哆嗦的手臂环上他的背,呼吸从不贴服的衣服领口溜进颈窝,带着鼻音黏黏糊糊的“继科儿”在风中打着转,张继科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这是马龙给予的拥抱,也是他们“和好”的信号。




5


他们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搂抱着坐在一块尚算平整的草地上,张继科也不去管泥巴和尘土是否弄脏了裤子。马龙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窝处,毛茸茸的脑袋一点一点刺着他的下巴,但他不想松开,怀里的家伙像个小火炉似的,裤管灌进来的风都因那股温暖的热度而变得不再寒冷。


这回轮到马龙犯困了,眼皮一耷一耷地半阖着。他仰着脸看漫天的星辰,画面像是静止了一般,耳边只有张继科均匀的呼吸,还有左心口跳跃的节奏。


张继科却很清醒,他搂着马龙,不断膨胀发酵的幸福感堵得心口满满的。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拥抱成了唯一的语言。


在流行划破天际的一瞬,他们默契地同时扭过头去喊对方的名字,距离太近了,他们的鼻尖差点就要撞到一块儿去。张继科没有犹豫,嘴唇凑过去索要一个吻,马龙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喷嚏。


马龙捂住鼻子看张继科一脸吃瘪的模样,低低地笑开了。


“快,快许愿!”


第二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擦着天际闪过。


马龙闭起眼,他抽回被张继科揣在兜里的手,双手合十,恍如一个虔诚的信徒。


然后是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


流星出现的间隔时长时短,马龙专心致志闭着眼许愿,也不管星星到底听没听见他的心愿。




张继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鼻头和耳朵都冻得通红。


张继科忍不住调侃:“你许这么多愿望,会不会太贪心。”


“没有啊,我就许了一个愿望,希望你的腰快点好起来。”马龙弯起唇角:“说一遍不够,得多说几遍……”


马龙的碎碎念全都被揉进了风里,吹散到很远很远的远方,或许总有一天会被平行时空的另一个他听见。


马龙终于睁开眼,迎上了张继科深邃的目光。张继科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一尊被时光凝固在原地的雕像,可是他的眼眸里又藏着如水的流光,连星空都要为之逊色。


马龙呆愣了一下,很快又抬手晃了晃他的手臂嚷嚷道:继科儿你别看我啊,快许愿……诶诶又一颗!




彼时张继科已经成就445天最快大满贯,是整支球队,乃至整个乒乓球历史上最耀眼的一颗星。而与他相伴的另一颗星星行走在相同的轨道上,他们既相似又不同,总能从对方身上看见自己,一颗闪耀时,另一颗便黯淡了。


但他知道,他们身上的光从未消失,更不会陨落。


这一路走过来的风景,都不及那颗星迸发出耀眼光芒的一瞬永恒。


时间会去证明,他们一同见证。




马龙问他:继科儿你不许愿吗?


张继科摇摇头,他拉过马龙的手,轻轻咬上他的唇,说:我摘到星星了。




END


希望他俩身体健康平安长寿,继科儿早点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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